周纪·周纪一

作者: 司马光 资治通鉴

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 ◎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零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何谓礼?

纪纲是也;

何谓分?

君臣是也;

何谓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

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

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

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

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

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

《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

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

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

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

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

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

非名不著,非器不形。

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

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

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

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

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

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

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

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

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

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

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

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

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

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

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

何以言之?

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

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

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

”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

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

徒以名分尚存故也。

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

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

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

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

是大不然。

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

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

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

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

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智果曰:“不如宵也。

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

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

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

将置后,不知所立。

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

”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

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

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鐸为晋阳。

请曰:“以为茧丝乎?

抑为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尹鐸损其户数。

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

”智伯曰:“难将由我。

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对曰:“不然。

《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

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

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

”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

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

不如与之。

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

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

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康子曰:“善。

”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

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

任章曰:“何故弗与?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

吾与之地,智伯必骄。

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

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桓子曰:“善。

”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

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

”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

”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

”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

”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

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宽也,民必和矣。

”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

沈灶产蛙,民无叛意。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絺疵曰:“以人事知之。

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

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

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

”智伯不悛。

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脣亡则齿寒。

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

”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

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

”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

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

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

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

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

才者,德之资也;

德者,才之帅也。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

何则?

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

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

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

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

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

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

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

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

吾谨避之耳。

”乃舍之。

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

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

何乃自苦如此!

求以报仇,不亦难乎?

”豫让曰:“不可!

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

凡吾所为者,极难耳。

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

”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

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

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

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

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

”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

献子生籍,是为烈侯。

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

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

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

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

”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

”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

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

”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

二国皆怒而去。

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

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

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

”皆曰:“仁君。

”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

”文侯怒,任座趋出。

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

”文侯曰:“何以知之?

”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

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

”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

左高。

”田子方笑。

文侯曰:“何笑?

”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

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

”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

子方不为礼。

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

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

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

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克曰:“君弗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李克出,见翟璜。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克曰:“魏成。

”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

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

”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

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

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

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

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

起,残忍薄行人也。

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起恐得罪。

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

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

”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四零二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 ◎元年庚辰,公元前四零一年 秦伐魏,至阳狐。

◎二年辛巳,公元前四零零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三年壬午,公元前三九九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四年癸未,公元前三九八年 楚围郑。

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五年甲申,公元前三九七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

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

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

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

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

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

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

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

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遂死于政尸之旁。

◎六年乙酉,公元前三九六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八年丁亥,公元前三九四年 齐伐鲁,取最。

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九年戊子,公元前三九三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十一年庚寅,公元前三九一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

是岁,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十二年辛卯,公元前三九零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十三年壬辰,公元前三八九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十五年甲午,前三八七年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

”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

起无留心,则必辞矣。

’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

”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

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

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

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十六年乙未,公元前三八六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十七年丙申,公元前三八五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

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

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十九年戊戌,公元前三八三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二十年己亥,公元前三八二年 日有食之,既。

◎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

既葬,肃王即位。

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三八零年 齐伐燕,取桑丘。

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三七九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三七八年 狄败魏师于浍。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三七七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

”公曰:“吾知其可将。

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

”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

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

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

”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

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

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

若引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有由然焉。

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

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

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

《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三七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 ◎元年丙午,公元前三七五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三年戊申,公元前三七三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辟公立。

宋休公薨,子桓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四年己酉,公元前三七二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五年庚戌,公元前三七一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

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

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

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六年辛亥,公元前三七零年 齐威王来朝。

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

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

昔日赵攻鄄,子不救;

卫取薛陵,子不知。

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

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七年壬子,公元前三六九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

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

”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

成侯曰:“杀,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

”懿侯曰:“不可。

杀魏君,暴也;

割地而退,贪也。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

”赵人不听。

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

赵成侯亦去。

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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