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周纪四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赧王中 ◎十八年甲子,公元前二九七年 楚怀王亡归。
秦人觉之,遮楚道。
怀王从间道走赵。
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
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十九年乙丑,公元前二九六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
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
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二十年丙寅,公元前二九五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
主父使田不礼相之。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
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
”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
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
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
无故而后王可入也。
”信期曰:“善。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
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
李兑为司寇。
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
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
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
”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
三月馀,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
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
吴娃死,爱驰;
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二九四年 秦败魏师于解。
◎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二九三年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
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
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二九二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
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
呜呼!
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
”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二九一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
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二九零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二八九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二八八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
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
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
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
”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
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二八七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二八六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
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
史占之,曰:“吉。
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宋康王喜,起兵灭滕;
伐薛;
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
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
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
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
天下之人谓之“桀宋”。
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
宋王奔魏,死于温。
◎三十年丙子,公元前二八五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
狐咺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
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
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
莫如约赵及楚、魏。
”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二八四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
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
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
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
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
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
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
”遂进军深入。
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
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
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齐王不逊,卫人侵之。
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
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
”“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
”曰:“知之。
”“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
”曰:“知之。
”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
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
”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
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
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
齐湣、宋献是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
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
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
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
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
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
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
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
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
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
国一綦明,与国信之。
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
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
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
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
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
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
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
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
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
使人请蠋,蠋谢不往。
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
”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
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
”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
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
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
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
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
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
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
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
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
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二八三年 秦、赵会于穰。
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
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
”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淖齿乱齐国,杀湣王。
欲与我诛之者袒右!
”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
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
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
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
臣愿奉璧而往;
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
”赵王遣之。
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
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
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
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
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
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
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
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二八二年 秦伐赵,拔两城。
◎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二八一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
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何不可图?
”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
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
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二八零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
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
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
”王许之。
会于渑池。
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
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
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王不怿,为一击缶。
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
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
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
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
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之,不肯与会;
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
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
其舍人皆以为耻。
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
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
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
即墨大夫出战而死。
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
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
”三年而犹未下。
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
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
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
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
愿王图之!
”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
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
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
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
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
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
汝何敢言若此!
”乃斩之。
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
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
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
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因反走。
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
卒曰:“臣欺君。
”田单曰:“子勿言也。
”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
”燕人闻之,如其言。
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
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
妻妾编于行伍之间;
尽散饮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
乃迎襄王于莒。
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
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唯君王之留意焉!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
田单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
不早图,恐后之变也。
”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
”对曰:“闻之。
”王曰:“汝以为何如?
”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
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
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
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
’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
”乃赐单牛酒。
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
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穀之。
”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田单任貂勃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
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
”王曰:“左右孰可?
”九人之属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
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
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
”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
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
”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下者孰与齐桓公?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
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
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
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
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
”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
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
”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
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
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
”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
宗庙亡矣!
今日尚矣!
归于何党矣!
’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
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
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
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
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
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二七八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
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二七七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二七六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四十年丙戌,公元前二七五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
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
暴鸢走开封。
魏纳八城以和。
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
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二七四年 魏复与齐合从。
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二七三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
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
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如秦,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
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请发兵矣。
”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
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
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
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
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
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
致至则危,累棋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
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夫楚国,援也;
邻国,敌也。
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
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
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攻楚将恶出兵?
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
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
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
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
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
如此,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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