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送安伯弟 文
作者: 韩元吉 朝代: 宋代
送君南浦。
对烟柳、青青万缕。
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
甚动人、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
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
都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
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
漫留君住。
趁酴醿香暖,持杯且醉瑶台露。
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燕子楼诗三首 文赏
作者: 张仲素 朝代: 唐代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张仲素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白居易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张仲素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白居易
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张仲素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更多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张仲素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白居易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张仲素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白居易
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张仲素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白居易 这里讲的是张仲素和白居易两位诗人唱和的两组诗,各三首。燕子楼的故事及两人作诗的缘由,见于白居易诗的小序。其文云:“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余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余,酒酣,出盼盼以佐欢,欢甚。余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绘之从事武宁军(唐代地方军区之一,治徐州。)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即徐州)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余爱绘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张尚书名愔,是名臣张建封之子。有的记载以尚书为建封,是错误的。因为白居易做校书郎是在贞元十九年到元和元年(803-806),而张建封则已于贞元十六年(800)去世,而且张愔曾任武宁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最后又征为兵部尚书,没有到任就死了,与诗序合。再则张仲素原唱三篇,都是托为盼盼的口吻而写的,有的记载又因而误认为是盼盼所作。这都是应当首先加以辩正的。 张仲素这第一首诗写盼盼在十多年中经历过的无数不眠之夜中的一夜。起句中“残灯”、“晓霜”,是天亮时燕子楼内外的景色。用一个“伴”字,将楼外之寒冷与楼内之孤寂联系起来,是为人的出场作安排。次句正面写盼盼。这很难着笔。写她躺在床上哭吗?写她唉声叹气吗?都不好。因为已整整过了一夜,哭也该哭过了,叹也该叹过了。这时,她该起床了,于是,就写起床。用起床的动作,来表达人物的心情,如元稹在《会真记》中写的“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就写得很动人。但张仲素在这里并不多写她本人的动作,而另出一奇,以人和床作极其强烈的对比,深刻地发掘了她的内心世界。合欢是古代一种象征爱情的花纹图案,也可用来指含有此类意义的器物,如合欢襦、合欢被等。一面是残灯、晓霜相伴的不眠人,一面是值得深情回忆的合欢床。在寒冷孤寂之中,这位不眠人煎熬了一整夜之后,仍然只好从这张合欢床上起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还用得着多费笔墨吗? 后两句是补笔,写盼盼的彻夜失眠,也就是《诗经》第一篇《关雎》所说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地角天涯”,道路可算得长了,然而比起自己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什么呢?一夜之情的长度,已非天涯地角的距离所能比拟,何况是这么地过了十多年而且还要这么地过下去呢? 先写早起,再写失眠;不写梦中会见情人,而写相思之极,根本无法入梦,都将这位“念旧爱”的女子的精神活动描绘得更为突出。用笔深曲,摆脱常情。 白居易和诗第一首的前两句也是写盼盼晓起情景。天冷了,当然要放下帘子御寒,霜花结在帘上,满帘皆霜,足见寒气之重。帘虽可防霜,却不能遮月,月光依旧透过帘隙而洒满了这张合欢床。天寒则“被冷”,夜久则“灯残”。被冷灯残,愁人无奈,于是只好起来收拾卧床了。古人常以“拂枕席”或“侍枕席”这类用语代指侍妾。这里写盼盼“拂卧床”,既暗示了她的身分,也反映了她生活上的变化,因为过去她是为张愔拂床,而今则不过是为自己了。原唱将楼内残灯与楼外晓霜合写,独眠人与合欢床对照。和诗则以满床月与满帘霜合写,被冷与灯残合写,又增添了她拂床的动作,这就与原唱既相衔接又不雷同。 后两句也是写盼盼的失眠,但将这位独眠人与住在“张氏旧第”中的其他人对比着想。在寒冷的有月有霜的秋夜里,别人都按时入睡了。沉沉地睡了一夜,醒来之后,谁会觉得夜长呢?古诗云:“愁多知夜长”,只有因愁苦相思而不能成眠的人,才会深刻地体会到时间多么难以消磨。燕子楼中虽然还有其他人住着,但感到霜月之夜如此之漫长的,只是盼盼一人而已。原唱作为盼盼的自白,感叹天涯地角都不及自己此情之长。和诗则是感叹这凄凉秋夜竟似为她一人而显得特别缓慢,这就是同中见异。
张仲素,原唱第二首,写盼盼抚今追昔,思念张愔,哀怜自己。起句是描绘张愔墓前景色。北邙山是汉、唐时代洛阳著名的坟场,张愔“ 归葬东洛”,墓地就在那里。北邙松柏,为惨雾愁烟重重封锁,是盼盼想象中的景象。因此次句接写盼盼在燕子楼中沉沉地思念的情形 。“思悄然 ”,也就是她心里的“锁愁烟 ”。情绪不好,无往而非凄凉黯淡。因此出现在她幻想之中的墓地 ,也就不可能是为丽日和风所煦拂,而只能是被惨雾愁烟所笼罩了。 古时皇帝对大臣表示宠信,特许剑履上殿,因此剑履为大臣的代词。后二句是写:自从张愔死后,她再也没有心绪歌舞,歌声飘散,舞袖香销,已经转眼十年了 。白居易说她“善歌舞,雅多风态”,比之为“风袅牡丹花”,可见盼盼曾引起很多雅士贵人倾慕,完全可以在张愔逝后另附高枝,但她却没有这样,而是始终忠于自己的爱情 ,无怪当时的张仲素 、白居易乃至后代的苏轼等都对她很同情并写诗加以颂扬了。(《 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是苏词中名篇之一。) 白居易的第二首和诗便从盼盼不愿再出现在舞榭歌台这一点生发,着重写她怎样对待歌舞时穿著的首饰衣裳。 年轻貌美的女子哪个不爱打扮呢?然而盼盼几次想妆扮自己,却又作罢 :打扮了给谁看呢 ?想到这里,就只有流泪的份儿了 。于是 ,尽管金花徒然地褪去了光彩,罗衫改变了颜色 ,也只有随它们去吧。“自从不舞《霓裳曲 》”,谁还管得了这些。《霓裳羽衣》是唐玄宗时代著名的舞曲,这里特别点出,也是暗示她的舞技高妙。空箱的“空”字,形容精神上的空虚,如妇女独居的房称空房、空闺,独睡的床称空床、空帷。说“已十年”,张愔死于元和元年(806),据此推算 ,其诗当作于元和十年。 在这首诗里,没有涉及张愔。但他始终存在于盼盼的形象中。诗人展现的盼盼的精神活动,就是以张愔在她心里所占据的巨大位置为基础的。
原唱第三首,写盼盼感节候之变迁,叹青春之消逝。第一首在秋之夜,这一首则为春之日。 起句是旧时事。鸿雁于秋天自北南飞。徐州在洛阳之东 ,经过徐州的南飞鸿雁 ,不可能来自洛阳。但因张愔墓在洛阳,而盼盼则住在徐州,所以诗人缘情构想,写在盼盼的心目中,这些相传能够为人传书的候鸟,一定是从洛阳来的,然而人已长眠,不能传书,也就更加感物思人了。 次句是当下事。玄禽即燕子。社日是古代祭祀土神、祈祷丰收的日子,燕子于春天由南而北。临近社日,它们就来了。燕子雌雄成对地生活,双宿双飞,诗人们惯以用来比喻恩爱夫妻。盼盼是合欢床上的独眠人,看到双宿双飞的燕子,岂能不发出人不如鸟的感叹? 人在感情的折磨中过日子,往往觉得时光过得很慢 ,所以前诗说“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而有时又变得麻木,觉得时光流逝很快,所以本诗说:“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这两句只作客观描写,但却从另外两个角度再次展现了盼盼的深情。 后两句从无心玩弄乐器见意,写盼盼哀叹自己青春随爱情生活的消逝而虚度 。周邦彦《解连环》云:“燕子楼空 ,暗尘锁一床弦索 ”,即从这两句化出,又可以反过来解释这两句。瑟以瑶饰,箫以玉制,可见贵重,而让它们蒙上蛛网灰尘,这不正因为忆鸿雁之无法传书,看燕子之双飞双宿而使自己发生“绮罗弦管,从此永休”(蒋防《霍小玉传》)之叹吗?前两句绘景,后两句写情,似断实连,章法极妙。 和诗的最后一首,着重在“感彭城旧游 ”,但又不直接表现对旧游之回忆,而是通过张仲素告诉他的情况,以抒所感。 那年春天,张仲素从洛阳回来与白居易相见,提起他曾到张愔墓上去过 。使白居易感到惊心动魄的,乃是坟边种的白杨树都已经长得又粗又高,可以作柱子了,那么,又如何能使得盼盼的花容月貌最后不会变成灰土呢?彭城旧游,岂能再得?虽只是感今,而怀旧之意自在其中。 这两组诗,遵循了十分严格的唱和方式。诗的题材主题相同,诗体相同,和诗用韵与唱诗又为同一韵部,连押韵各字的先后次序也相同,既是和韵又是次韵。唱和之作,最主要的是在内容上要彼此相应。张仲素的原唱,是通过写盼盼生活代盼盼抒发她“念旧爱而不嫁”感情的,白居易的继和则抒发了他对于盼盼这种生活和感情的同情以及对于时光易老,今昔盛衰的感叹 。一唱一和,处理得非常恰当。总的说来,这两组诗如两军对垒,工力悉敌,表现了两位诗人精湛的艺术技巧,是唱和诗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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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生别离 文
作者: 孟云卿 朝代: 唐代
结发生别离,相思复相保。
何知日已久,五变庭中草。
眇眇天海途,悠悠吴江岛。
但恐不出门,出门无远道。
远道行既难,家贫衣服单。
严风吹积雪,晨起鼻何酸。
人生各有恋,岂不怀所安。
分明天上日,生死誓同欢。
【南吕】一枝花 春思 文
作者: 汤舜民 朝代: 元代
嫩寒生花底风,清影弄帘间月,乱红扑窗外雨,香絮滚树头雪,影物奇绝,谁不道富贵千金夜,我翻做凄凉三月节。
怀故人万里离别,负东君一番艳冶。
【梁州】相思鬼皮肤里打劫,睡魔神眼睫上盘踅。
可正是多情自作风流孽。
锦鸳翎活扯,丹凤颈生扌绝;
并头花揉碎,合欢树攀折。
升仙桥闪却车︷,武陵溪下桩撅。
声沉佩玉玎,尘满钗金蹀躞,香残褥锦重叠。
想者,觑者。
冷清清空落下读书舍,越间阔,越情热。
你便是一寸肝肠一寸铁,也害......更多
长斋月满寄思黯 文
得广州张判官叔卿书,使还,以诗代意 文
燕台四首。春 文赏
作者: 李商隐 朝代: 唐代
春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夏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石城景物类黄泉,夜半行郎空柘弹。绫扇唤风阊......更多
春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夏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石城景物类黄泉,夜半行郎空柘弹。绫扇唤风阊阖天,轻帏翠幕波洄旋。蜀魂寂寞有伴未?几夜瘴花开木棉。桂宫流影光难取,嫣薰兰破轻轻语。直教银汉堕怀中,未遣星妃镇来去。浊水清波何异源,济河水清黄河浑。安得薄雾起缃裙,手接云輧呼太君。
秋月浪衡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云屏不动掩孤嚬,西楼一夜风筝急。欲织相思花寄远,终日相思却相怨。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金鱼锁断红桂春,古时尘满鸳鸯茵。堪悲小苑作长道,玉树未怜亡国人。瑶琴愔愔藏楚弄,越罗冷薄金泥重。帘钩鹦鹉夜惊霜,唤起南云绕云梦。双璫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
冬天东日出天西下,雌凤孤飞女龙寡。青溪白石不相望,堂上远甚苍梧野。冻壁霜华交隐起,芳根中断香心死。浪乘画舸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楚管蛮弦愁一概,空城罢舞腰支在。当时欢向掌中销,桃叶桃根双姊妹。破鬟倭堕凌朝寒,白玉燕钗黄金蝉。风车雨马不持去,蜡烛啼红怨天曙。 这组名为“春、夏、秋、冬”爱情诗是李商隐仿“长吉体”艳诗中最出色的篇章。四首诗吟咏了一段浓厚悲剧色彩的爱情,诗立春、夏、秋、冬四题,系取《子夜四时歌》之义,抒发对所思慕的女子一年四季相思之情。《春》诗从春光烂漫中寻觅娇魂而不得开始,折入追忆初见对方时美好情景。立即又描绘雄龙雌凤杳远相隔的浩叹和魂牵梦系的情思。以下即极力渲染寻觅之渺茫,思念之深挚,最后想象对方在春天将逝的季节身着单绡、肌衬玉佩的情景。《夏》诗先写初夏雨景和石城(金陵)凄清的环境,暗示女子已去。然后想象对方身处南方瘴花木棉之地,独守闺帏,孤寂无伴之状。接着又转而回忆往昔两人曾经的短暂欢会和随之而来的分离。最后以祈望对方的到来作结。《秋》诗全篇都是对女子现时情境的想象。先想象她秋夜含愁独坐,相思念远;再想其夫亡室空,孤寂凄冷;最后又想象她秋夜弹琴,衣衫冷薄,怀思旧情,独对爱情旧物,潸然泪下。《冬》诗首点时令及对方失侣孤居,次言双方如青溪小姑与白石郎之相隔遥远;复想其身处孤冷之境,芳心已死,爱情幻灭;然后又转忆佳人之美,远胜嫦娥,而今唯独处空城,歌舞早歇,唯余纤腰,当年姊妹二人联袂而舞之欢早已烟消云散。最后想象女子在风雨冬夜独对残烛,空流红泪,直到天明;而破鬟松散,倚坐朝寒,容颜亦非往昔。
四首诗都交织着现在与过去、回忆与想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四季景物的变换,抒情主人公的感情也由寻觅怀思、企盼重会,到悲慨馨香已故,情缘已逝,最后则根断心死,悲剧色彩逐渐浓重。女主人公的形象,从《春》之“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到《夏》之“绫扇唤风阊阖天,轻帷翠幕波洄旋”,再到《秋》之“瑶琴愔愔藏楚弄,越罗冷薄金泥重”,最后到《冬》之“破鬟倭堕凌朝寒”“蜡烛啼红怨天曙”,从外在到内心也都经历了从春到冬的循环过程。徐德泓借《柳枝诗序》“幽、忆、怨、断”四字概括四首大意,比较真实地概括了四首所表现的情感特点。
这组诗以炽烈的情感,秾艳的语言,纯粹抒情的笔法和极富跳跃性的结构章法,歌咏带有浓厚悲剧色彩的爱情,抒发爱情梦幻式的感受,主要是通过情绪气氛和幽艳意境的渲染,而不是叙述悲剧性的爱情故事,即通过回忆、想象来抒写刻骨铭心的思念,其中经常出现出人意料的转换,诗歌语言的秾艳和象征色彩造成一种华艳而朦胧的风格。如《春》诗的“暖蔼”六句。先是写回忆中初见对方的情景:“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在春日和煦阳光的掩映下,对方梳着高高的发鬟,伫立在盛开的桃枝下。下两句却从过去之遇跳过生活中应有的阶段(如会面、结合、离别),闪回现境,发出“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的叹息。接下来“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写午醉初醒,迷幻历乱。误以为残阳映帘是初阳照窗,好梦中断,然乍醒迷惑之际,耳畔似犹闻对方之言萦回,似幻似真,如痴如迷。四首诗中,随处可见。这种昔境与现境的迭现,实境与幻境的蒙太奇镜头的变换切入。这种时空不断变化交错的写法,构成了意境的朦胧与多彩。
长吉诗奇而怪,艳中显冷,有时甚至追求强烈的刺激。李商隐这首仿长吉体的组诗,却以奇幻的想象来构筑迷离朦胧的意境,用秾艳的词采表达炽热痴迷的情感,哀感缠绵,一唱三叹,令人低吟不尽。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 等.唐诗鉴赏辞典补编.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0:629-633
燕台四首。秋 文
作者: 李商隐 朝代: 唐代
月浪冲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
云屏不动掩孤嚬, 西楼一夜风筝急。
欲织相思花寄远,终日相思却相怨。
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
金鱼锁断红桂春, 古时尘满鸳鸯茵。
堪悲小苑作长道,玉树未怜亡国人。
瑶琴愔愔藏楚弄,越罗冷薄金泥重。
帘钩鹦鹉夜惊霜, 唤起南云绕云梦。
双珰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
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
蝶恋花·眼底风光留不住 文
移居二首 文翻注译赏
作者: 陶渊明 朝代: 魏晋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从前想移居住到南村来,不是为了要挑什么好宅院;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听说这里住着许多纯朴的人,愿意同他们度过每一个早晚。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好多年,今天才算把这件大事办完。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简朴的屋子何必求大,只要够摆床铺就能心安。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邻居朋友经常来我这里,谈谈过去的事情,人人畅所欲言;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见有好文章大家一同欣赏,遇到疑难处大家一同钻研。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有美酒,大家同饮共欢。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南村:各家对“南村”的解释不同,丁福保认为在浔阳城(今江西九江)下(见《陶渊明诗笺注》)。卜宅:占卜问宅之吉凶。这两句是说从前想迁居南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宅地好。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素心人:指心性纯洁善良的人。李公焕注云:“指颜延年、殷景仁、庞通之辈。”庞通,名遵,即《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庞主簿。数:屡。晨夕:朝夕相见。这两句是说听说南村有很多朴素的人,自己乐意和他们朝夕共处。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yì)。怀此:抱着移居南村这个愿望。颇有年:已经有很多年了。兹役:这种活动,指移居。从兹役:顺从心愿。这两句是说多年来怀有移居南村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
敝(bì)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蔽庐:破旧的房屋。何必广:何须求宽大。蔽床席:遮蔽床和席子。取足床席:能够放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取了。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邻曲:邻居,指颜延之、殷景仁、庞通等,即所谓“索心人”。据他的《与殷晋安别》诗云:“去岁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见殷景仁当时曾是他的邻居。抗:同亢,高的意思。抗言:抗直之言,高谈阔论或高尚其志的言论。在昔:指往事。这两句是说邻居经常来访,来后便高谈阔论往事。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析:剖析文义。魏晋人喜欢辩难析理,如《晋春秋》记载:“谢安优游山水,以敷文析理自娱。”陶渊明也不免有这种爱好。所谓析义,主要是一种哲学理趣,与一般分析句子的含义不同。这两句是说共同欣赏奇文,一起剖析疑难文义的理趣。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春秋”两句:大意是说春秋多晴朗天气,恰好登高赋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zhēn)酌(zhuó)之。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各自归,闲暇(xiá)辄(zhé)相思。农务:农活儿。辄:就。相思:互相怀念。这两句是说有农活儿时各自回去耕作,有余暇时便彼此想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厌:满足。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理:义蕴。将:岂。将不胜:岂不美。兹:这些,指上句“此理”。这两句是说,这种邻里之间过从之乐岂不比什么都美?不要忽然抛弃这种做法。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纪:经营。这两句语意一转,认为与友人谈心固然好,但应当自食其力,努力耕作必有收获。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从前想移居住到南村来,不是为了要挑什么好宅院;南村:各家对“南村”的解释不同,丁福保认为在浔阳城(今江西九江)下(见《陶渊明诗笺注》)。卜宅:占卜问宅之吉凶。这两句是说从前想迁居南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宅地好。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听说这里住着许多纯朴的人,愿意同他们度过每一个早晚。素心人:指心性纯洁善良的人。李公焕注云:“指颜延年、殷景仁、庞通之辈。”庞通,名遵,即《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庞主簿。数:屡。晨夕:朝夕相见。这两句是说听说南村有很多朴素的人,自己乐意和他们朝夕共处。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yì)。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好多年,今天才算把这件大事办完。怀此:抱着移居南村这个愿望。颇有年:已经有很多年了。兹役:这种活动,指移居。从兹役:顺从心愿。这两句是说多年来怀有移居南村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
敝(bì)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简朴的屋子何必求大,只要够摆床铺就能心安。蔽庐:破旧的房屋。何必广:何须求宽大。蔽床席:遮蔽床和席子。取足床席:能够放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取了。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邻居朋友经常来我这里,谈谈过去的事情,人人畅所欲言;邻曲:邻居,指颜延之、殷景仁、庞通等,即所谓“索心人”。据他的《与殷晋安别》诗云:“去岁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见殷景仁当时曾是他的邻居。抗:同亢,高的意思。抗言:抗直之言,高谈阔论或高尚其志的言论。在昔:指往事。这两句是说邻居经常来访,来后便高谈阔论往事。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见有好文章大家一同欣赏,遇到疑难处大家一同钻研。析:剖析文义。魏晋人喜欢辩难析理,如《晋春秋》记载:“谢安优游山水,以敷文析理自娱。”陶渊明也不免有这种爱好。所谓析义,主要是一种哲学理趣,与一般分析句子的含义不同。这两句是说共同欣赏奇文,一起剖析疑难文义的理趣。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春秋”两句:大意是说春秋多晴朗天气,恰好登高赋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zhēn)酌(zhuó)之。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有美酒,大家同饮共欢。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各自归,闲暇(xiá)辄(zhé)相思。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农务:农活儿。辄:就。相思:互相怀念。这两句是说有农活儿时各自回去耕作,有余暇时便彼此想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厌:满足。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理:义蕴。将:岂。将不胜:岂不美。兹:这些,指上句“此理”。这两句是说,这种邻里之间过从之乐岂不比什么都美?不要忽然抛弃这种做法。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纪:经营。这两句语意一转,认为与友人谈心固然好,但应当自食其力,努力耕作必有收获。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其一
第一首写移居求友的初衷,邻里过往的快乐。吟味全诗,每四句是一个层次。
前四句:“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追溯往事,以“昔”字领起,将移居和求友联系起来,因事见意,重在“乐”字。古人迷信,移居选宅先卜算,问凶吉,宅地吉利才移居,凶险则不移居。但也有如古谚所云:“非宅是卜,惟邻是卜。”(《左传·昭公三年》)移居者不在乎宅地之吉凶,而在乎邻里之善恶。诗人用其意,表明自己早就向往南村,卜宅不为风水吉利,而为求友共乐。三、四两句,补足卜居的心情。诗人听说南村多有本心质素的人,很愿意和他们一同度日,共处晨夕。陶渊明生活在“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感士不遇赋》)的时代,对充满虚伪、机诈、钻营、倾轧的社会风气痛心疾首,却又无力拨乱反正,只能洁身自好,归隐田园,躬耕自给。卜居求友,不趋炎附势,不祈福求显,唯择善者为邻,正是诗人清高情志和内在人格的表现。
中间四句:“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由卜居初衷写到如愿移居,是诗意的转折和深化。兹役,指移居搬家这件事。“弊庐”,破旧的房屋,这里指简陋的新居。诗人再次表明,说移居南村的愿望早就有了,终于实现的时候。其欣欣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说,只要有好邻居,好朋友,房子小一点不要紧,只要能遮蔽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以了,不必一定求其宽敞。不求华堂广厦,唯求邻里共度晨夕,弊庐虽小,乐在其中,诗人旷达不群的胸襟,物外之乐的情趣不言而喻。在对住房的追求上,古往今来,不少有识之士都表现出高远的精神境界。孔子打算到东方少数民族地区居住,有人对他说:那地方太简陋,孔子答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杜甫流寓成都,茅屋为秋风所破,愁苦中仍然热切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推己及人,表现出忧国忧民的崇高情怀。刘禹锡为陋室作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陋室铭》)其鄙视官场的卑污与腐败,追求高洁的品德与志趣,在审美气质上,和陶渊明这首诗有相通的一面。
最后四句:“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具体描写得友之乐。邻曲,即邻居。在义熙七年(411年)所作《与殷晋安别》诗中,诗人说:“去年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知殷晋安(即前所说殷景仁)当时曾与诗人为邻。诗中所说的友人,多是读书人,交谈的内容自然不同于和农民“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限于农事(见《归园田居》),而带着读书人的特点和爱好。他们一起回忆往事,无拘无束,毫无保留地交心,他们一起欣赏奇文,共同分析疑难的文义,畅游学海,追求精神上的交流。诗人创作《移居二首》时,正值四十六、七岁的中年时代。这是人生在各方面均臻成熟的时期。中年的妙趣和魅力,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而且也愿意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和读陶渊明归田以后其它作品一样,《移居二首》给人的感受是鲜明而强烈的:诗人厌恶黑暗污浊的社会,鄙视丑恶虚伪的官场,但他并不厌弃人生。在对农村田园、亲人朋友的真挚爱恋中,他找到了生活的快乐,生命的归宿,心灵的慰安和休息。高蹈、洒脱而又热爱人生,恋念人生,独特而亲切的情调,情趣与理趣共辉,陶渊明其人其诗的魅力,首先来自对人生与自然的诗意般的热爱和把握。
陶渊明田园诗的风格向来以朴素平淡、自然真率见称。这种独特的风格,正是诗人质性自然的个性的外化。从这首诗来看,所写移居情事,原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但在诗人笔下款款写来,读者却感到亲切有味。所用的语言,平常如口语,温和高妙,看似浅显,然嚼之味醇,思之情真,悟之意远。如写移居如愿以偿:“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纯然日常口语,直抒人生见解。“何必”二字,率直中见深曲,映出时人普遍追名逐利的心态,矫矫脱俗,高风亮节,如松间白鹤,天际鸿鹄。又如诗人写和谐坦诚的邻里友谊,仅以“时时来”出之,可谓笔墨省净,引人遐想。欣赏奇文,状以“共”字,分析疑义,状以“相与”,均是传神笔墨。如果奇文自赏,疑义自析,也无不可,却于情味锐减,更无法深化移居之乐的主题。而“共”与“相与”前后相续则热烈抗言之情态呼之欲出,使“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成为绝妙的诗句,赢得千古读者的激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评陶渊明《止酒》诗云:“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余反复味之,然后知渊明用意……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深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噉园葵,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要达到这种心境和生活,是要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和痛苦的人生体验,才能对人生有睿智的领悟的,正如包孕万汇的江海,汪洋恣肆,波涛澎湃之后而臻于平静。陶诗看似寻常,却又令人在低吟回味之中感到一种特殊的魅力——“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等。读者读着这样的诗句,往昔对生活中一些困惑不解的矛盾,也许会在感悟诗意的同时豁然开朗,得到解释,以坦然旷达的胸怀面对万花筒般的人生。陶诗淡而有味,外质内秀,似俗实雅的韵致,在《移居》一诗中也得到生动地体现。
其二
前人评陶,统归于平淡,又谓“凡作清淡古诗,须有沉至之语,朴实之理,以为文骨,乃可不朽”(施补华《岘佣说诗》)。陶渊明生于玄言诗盛行百年之久的东晋时代,“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乃诗坛风尚,故以理为骨,臻于平淡皆不为难,其可贵处倒在淡而不枯,质而实绮,能在真率旷达的情意中化入渊深朴茂的哲理,从田园耕凿的忧勤里讨出人生天然的乐趣。读陶诗《移居二首》其二,即可知此意。
全诗以自在之笔写自得之乐,将日常生活中邻里过从的琐碎情事串成一片行云流水。首二句“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暗承第一首结尾“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而来,篇断意连,接得巧妙自然。此处以“春秋”二字发端,概括全篇,说明诗中所叙并非“发真趣于偶尔”(谢榛《四溟诗话》),而是一年四季生活中常有的乐趣。每遇风和日丽的春天或天高云淡的秋日,登高赋诗,一快胸襟,历来为文人引为风雅胜事。对陶渊明来说,在柴桑火灾之后,新迁南村,有此登临胜地,更觉欣慰自得。登高不仅是在春秋佳日,还必须是在农务暇日,春种秋获,正是大忙季节,忙里偷闲,登高赋诗,个中趣味决非整天悠哉游哉的士大夫所能领略,何况还有同村的“素心人”可与共赏新诗。所以士大夫常有的雅兴,在此诗中便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两句用意颇深却如不经意道出,虽无一字刻划景物,而风光之清靡高爽,足堪玩赏,诗人之神情超旷,也如在眼前。
移居南村除有登高赋诗之乐以外,更有与邻人过从招饮之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这两句与前事并不连属,但若作斟酒品诗理解,四句之间又似可承接。过门辄呼,无须士大夫之间拜会邀请的虚礼,态度村野,更觉来往的随便。大呼小叫,毫不顾忌言谈举止的风度,语气粗朴,反见情意的真率。“相呼”之意可能是指邻人有酒,特意过门招饮诗人;也可能是诗人有酒招饮邻人,或邻人时来串门,恰遇诗人有酒便一起斟酌,共赏新诗。杜甫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遭田父泥饮》)诸般境界,在陶诗这两句中皆可体味,所以愈觉含蓄不尽。
当然,人们也不是终日饮酒游乐,平时各自忙于农务,有闲时聚在一起才觉得兴味无穷:“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辄披衣,言笑无厌时。”有酒便互相招饮,有事则各自归去,在这个小小的南村,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实在,非常真诚。“各自归”本来指农忙时各自在家耕作,但又与上句饮酒之事字面相连,句意相属,给人以酒后散去、自忙农务的印象。这就像前四句一样,利用句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连贯,从时间的先后承续以及诗意的内在联系两方面,轻巧自如地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琐事融成了整体。这句既顶住上句招饮之事,又引出下句相思之情。忙时归去,闲时相思,相思复又聚首,似与过门相呼意义重复,造成一个回环,“相思则披衣”又有意用民歌常见的顶针格,强调了这一重复,使笔意由于音节的复沓而更加流畅自如。这种往复不已的章法在汉诗中较常见,如《苏武诗》、《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等,多因重叠回环、曲尽其情而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陶渊明不用章法的复叠,而仅凭意思的回环形成往复不已的情韵,正是其取法汉人而又富有独创之处。何况此处还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诗意的深化。过门招饮,仅见其情意的真率,闲时相思,才见其友情的深挚。披衣而起,可见即使已经睡下,也无碍于随时相招,相见之后,谈笑起来没完没了,又使诗意更进一层。如果说过门辄呼是从地邻关系表明诗人与村人的来往无须受虚礼的限制,那么披衣而起、言笑无厌则表明他们的相聚在时间上也不受俗态的拘束。所以,将诗人与邻人之间纯朴的情谊写到极至,也就将摒绝虚伪和矫饰的自然之乐倾泻无余。此际诗情已达高潮,再引出“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的感叹,便极其自然了。这两句扣住移居的题目,写出在此久居的愿望,也是对上文所述过从之乐的总结。不言“此乐”,而说“此理”,是因为乐中有理,由任情适意的乐趣中悟出了任自然的生活哲理比一切都高。从表面上看,这种快然自足的乐趣所体现的自然之理与东晋一般贵族士大夫的玄学自然观没有什么两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似乎也可以用来解释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二中的真趣所在。但同是“人之相与”、“欣于所遇”之乐,其实质内容和表现方式大不相同。东晋士族自恃阀阅高贵,社会地位优越,每日服食养生,清谈玄理,宴集聚会所相与之人,都是贵族世家,一时名流;游山玩水所暂得之乐,亦不过是无所事事,自命风雅;他们所寄托的玄理,虽似高深莫测,其实只是空虚放浪的寄生哲学而已。陶渊明的自然观虽然仍以玄学为外壳,但他的自然之趣是脱离虚伪污浊的尘网,将田园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他所相与之人是淳朴勤劳的农夫和志趣相投的邻里;他所寄托的玄理,朴实明快,是他在亲自参加农业劳动之后悟出的人生真谛。所以,此诗末二句“忽跟农务,以衣食当勤力耕收住,盖第耽相乐,本易务荒,乐何能久,以此自警,意始周匝无弊,而用笔则矫变异常”(张玉谷《古诗赏析》)。结尾点明自然之乐的根源在于勤力躬耕,这是陶渊明自然观的核心。“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人认为人生只有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才能欣赏恬静的自然风光,享受纯真的人间情谊,并从中领悟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与东晋士族好逸恶劳的“自然无为论”是针锋相对的,它是陶渊明用小生产者朴素唯物的世界观批判改造士族玄学的产物。此诗以乐发端,以勤收尾,中间又穿插以农务,虽是以写乐为主,而终以勘为根本,章法与诗意相得益彰,但见笔力矫变而不见运斧之迹。全篇罗列日常交往的散漫情事,以任情适意的自然之乐贯串一气,言情切事,若离若合,起落无迹,断续无端,文气畅达自如而用意宛转深厚,所以看似平淡散缓而实极天然浑成。
由此可见,作诗以理为骨固佳,其尤贵者当善于在情中化理。晋宋之交,玄风大炽,一般诗人都能谈理。山水诗中的谈玄说理成份多为后人所訾议,而产生于同时的陶渊明田园诗中亦有不少谈理之作,却博得了盛誉。原因就在刚刚脱离玄言诗的山水诗多以自然证理,理赘于辞;而陶诗则能以情化理,理入于情,不言理亦自有理趣在笔墨之外,明言理而又有真情融于意象之中。这种从容自然的境界,为后人树立了很高的艺术标准。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37-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