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
玉鞭重倚。
却沈吟未上,又萦离思。
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
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
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西窗夜凉雨霁。
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
问後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
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
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注释注释:姜白石作词,体悟到自然的妙境,他在其所著《诗说》中言 :“诗之不二,只是不精思耳。
不思而作属多亦奚为?
”他的词也体现了布局精致,用词精致的特点。
即选择现成调名,也往往有所用意。
此词是白石离开合肥后 ,在驿舍追念分手情境所作惜别之词。
调名《解连环》,正喻示着主题。
“玉鞍重倚。
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 。
”起笔三句,点出事因。
驿舍清晨,即将离开所爱的人,词人却沉吟徘徊,离情别绪,又萦绕心头,牵绊得他难以遽去。
却字转折有力,刻画出将渐行渐远而又不忍远去的内心冲突。
又字亦可玩味。
虽说又萦离思,只在这里停留了片刻,何曾片时忘怀。
离思为何?
“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 。
”三国时东吴“桥公两女 ,皆国色”(《三国志·吴志·周瑜传》),人称大桥、小桥。
桥常又写作乔。
此指合肥恋人姊妹。
临别前 ,姊妹俩为行人作临行践别的最后一次演奏,姐姐拨动琵琶,妹妹弹起筝,诉说衷曲。
句中春风二字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艺。
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
”黄庭坚《次韵和答曹子方杂言》:“侍儿琵琶春风手 。
”雁字切筝,以筝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
由春风与雁,营造出琵琶声如春风流拂、筝声如雁唳秋江的音乐意境,使此词有象外之象之妙。
“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 。
”柳怯 ,喻体态柔弱,云松,喻发髻蓬松,四字状女子在情郎将要离开时梳妆无意的状态,亦暗示出女子之美。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又何必梳妆整齐呢。
接上来三句,用道字领起女子的话语 。
“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半面指初次见面。
那时的相见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样子。
女子道: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隔着帘儿看见您携了羽扇而来的样子。
语短情深,声吻宛然。
女子缅怀初次见面,实叹惋轻易离别。
追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难忘印象,又可见其爱情之深挚缠绵。
“西窗夜凉雨霁。
”换头写临别前夕情境 ,以收束追忆。
亦能起承上启下之功。
当雨住时,天将拂晓,人将启程矣。
心念及此,怎不叫人惋叹天地,词人不禁叹息:“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
”叹欢好未足,何苦轻别,词笔已收回现在,遥遥应合起笔之“沉吟未上,又萦离思”。
许昂霄《词综偶评》于此云:“与起处遥接 。
从合至离,他人必用铺排,当看其省笔处。
评其用语真是自然高妙;
由奇返常 。
用思而不痕迹,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紧接着,词人又陷入追忆。
“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
”溪山映照伊人 。
白石《点绛唇》云:“淮南好。
甚时重到。
”与此可以相互印证。
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实即指合肥女子。
女子询问何时才能够再相会,词人指蔷薇花谢为期,词语用杜牧《留赠》诗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 。
”(清真《 氐州第一》:“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并同。
)实则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
自己心中茫然但为给情人一个希望 ,只能空指蔷薇,掩饰不住的悽惶尽现于表。
此三句是临别情境之一重要补笔,刻画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写出词人内心的失落感。
论笔致可谓曲折尽致。
正如许昂霄《词综偶评》所说:“深情无限。
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 。
”追忆至此已到尽头,接下来写的是幻觉之境。
“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
”见,想象之辞,在,语助辞。
近,白石自注:“平声。
”按词律此字须用平声,白石制词心细如发 ,此亦可见。
底,里也。
以上皆宋人口语。
水边驿舍,一灯昏黄,朦胧中,词人好象又回到伊人居处,曲曲屏风旁边。
此一霎幻觉之描写,亦写出此时词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
极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将水驿灯昏之现境与曲屏近底之幻境叠印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
白石《霓裳中序第一》云 :“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与此同一意境。
梦毕竟是梦况且又是想象的梦,即刻便醒。
结笔,词人又陷入痴情之悬想 :“念唯有夜来皓月 ,照伊自睡。
”想得伊人夜来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
一结凄凉无尽。
此词显著特色是寓叙事于抒情。
情以叙出主要是借助于其动作言语的悲伤,而使叙述、抒情融合无间。
起笔三句写现境 ,“为大乔”以下直至换头,全是追忆惜别情境 。
“叹幽欢”二句才收回现在,“问后约”四句又跌入追忆 。
“水驿”三句则是幻觉,结笔变为悬想。
纵观全幅,上片主写追忆,层次较为单纯,抒情更为直接、鲜明,下片则远为繁复,把追忆与现境、幻觉与悬想打成一片 。
由单纯而趋繁复之抒情结构,亦反映出词人由深沉而趋激烈之心态变化。
寓叙事于抒情之笔法,实远绍清真。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
”白石怀人诸词,多不以回忆为主,而是另辟蹊径,化浑厚为清白,有别于清真,此词却逼近清真笔法。
其风格显示出洗尽铅华 ,气格紧健之感。
《解连环》词律规定要用一系列仄声单字领起下文。
领字兼有声情并至之妙,是此词又一特色。
词中每下一领字,如:却、为、更、道、叹、问、算、又、念,便领起一层词情词境。
领字递用,则情境层层翻进。
诸领字又多为感叹辞,表达怀想叹惋,最是虚处传神。
用字在声律上对和谐要求与讲究,除却字外,其馀领字皆用去声,去声振奋,恰好振起声情 。
万树《词律》云:“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
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词精美,其风格清真瘦劲,如秋林疏叶 ,互相异了周邦彦的华艳丰腴。
”此词正是好例。
出处引自"竹筠清课"http://www.zhuyunqingk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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