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五首并序

朝代:作者: 白居易 体裁: 七律

元九在江陵时,有《放言》长句诗五首,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

予每咏之,甚觉有味,虽前辈深于诗者,未有此作。

唯李颀有云:“济水至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

”斯句近之矣。

予出佐浔阳,未届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独吟,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

朝真暮伪何人辨?

古往今来底事无?

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佯愚?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

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

龟灵未免刳肠患,马失应无折足忧。

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真玉烧三日不热。

豫章木生七年而后知。

]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谁家第宅成还破?

何处亲宾哭复歌?

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

北邙未省留闲地,东海何曾有定波。

莫笑贫贱夸富贵,共成枯骨两如何。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生去死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

注释当初:一作当时。

白居易七律《放言五首》,是一组政治抒情诗。

诗前有序:“元九在江陵时有《放言》七句诗五首,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

……予出佐浔阳,未届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独吟,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

”据序文可知,这是宪宗元和十年(815)诗人被贬赴江州途中所作。

当年六月,诗人因上疏急请追捕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遭当权者忌恨,被贬为江州司马。

诗题“放言”,就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组诗就社会人生的真伪、祸福、贵贱、贫富、生死诸问题纵抒己见,宣泄了对当时朝政的不满和对自身遭遇的忿忿不平。

此诗为第一首,放言政治上的辨伪──略同于近世所谓识别两面派的问题。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

”底事,何事,指的是朝真暮伪的事。

首联单刀直入地发问:早晨还装得俨乎其然,到晚上却揭穿了是假的,古往今来,什么样的怪事没出现过?

可有谁预先识破呢?

开头两句以反问的句式概括指出:作伪者古今皆有,人莫能辨。

“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佯愚。

”颔联两句都是用典。

臧生,即春秋时的臧武仲,当时人称他为圣人,孔子却一针见血地斥之为凭实力要挟君主的奸诈之徒。

宁子,即宁武子,孔子十分称道他在乱世中大智若愚的韬晦本领。

臧生奸而诈圣,宁子智而佯愚,性质不同,作为则一。

然而可悲的是,世人只爱臧武仲式的假圣人,哪晓得世间还有宁武子那样的高贤?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颈联两句都是比喻。

草丛间的萤虫,虽有光亮,可它终究不是火;

荷叶上的露水,虽呈球状,难道那就是珍珠吗?

然而它们偏能以闪光、晶莹的外观炫人,人们又往往为假象所蒙蔽。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尾联紧承颈联萤火露珠之喻,明示辨伪之法。

燔柴,语出《礼记·祭法》:“燔柴于泰坛。

”这里用作名词,意为大火。

照乘,明珠。

两句是说:倘不取燔柴大火照乘明珠来作比较,又何从判定草萤非火,荷露非珠呢?

谚云:“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诗人提出对比是辨伪的重要方法。

当然,如果昏暗到连燔柴之火、照乘之珠都茫然不识,比照也就失掉了依据。

所以,最后诗人乃有“不取”、“可怜”的感叹。

这首诗,通篇议论说理,却不使人感到乏味。

诗人借助形象,运用比喻,阐明哲理,把抽象的议论,表现为具体的艺术形象了。

而且八句四联之中,五次出现反问句,似疑实断,以问为答,不仅具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且充满咄咄怪事的感叹。

从头至尾,“何人”、“底事”、“但爱”、“可知”、“终非”、“岂是”、“不取”、“何殊”,连珠式的运用疑问、反诘、限制、否定等字眼,起伏跌宕,能篇跳荡着不可遏制的激情,给人以骨鲠在喉、一吐为快的感觉。

联系诗人直言取祸的冤案,读者自会领悟到辨伪之说并非泛泛而发的宏论,而是对当时黑暗政治的针砭,是为抒发内心忧愤而做的《离骚》式的呐喊。

(赵庆培)元和五年(810),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因得罪了权贵,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

元稹在江陵期间,写了五首《放言》诗表示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其一),“两回左降须知命,数度登朝何处荣”(其五)。

过了五年,白居易也被贬为江州司马。

这时元稹已转官通州司马,闻讯后写下了充满深情的诗篇:《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白居易在贬官途中,风吹浪激,感慨万千,也写下五首《放言》诗奉和。

这是一首富有理趣的好诗。

它以极通俗的语言说出了一个道理:对人、对事要得到全面的认识,都要经过时间的考验,从整个历史去衡量、去判断,而不能只根据一时一事的现象下结论,否则就会把周公当成篡权者,把王莽当成谦恭的君子了。

诗人表示象自己以及友人元稹这样受诬陷的人,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因而应当多加保重,等待“试玉”、“辨材”期满,自会澄清事实,辨明事伪。

这是用诗的形式对自身遭遇进行的总结。

在表现手法上,虽以议论为诗,但行文却极为曲折,富有情味。

“赠君一法决狐疑”,诗一开头就说要告诉人一个决狐疑的方法,而且很郑重,用了一个“赠”字,强调这个方法的宝贵,说明是经验之谈。

这就紧紧抓住了读者。

因在生活中不能做出判断的事是很多的,大家当然希望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方法。

这个方法是什么呢?

“不用钻龟与祝蓍”。

先说不是什么、不是什么;

是什么,却不径直说出。

这就使诗歌有曲折、有波澜,对读者也更有吸引力。

诗的第三、四句才把这个方法委婉地介绍出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很简单,要知道事物的真伪优劣只有让时间去考验。

经过一定时间的观察比较,事物的本来面目终会呈现出来的。

这是从正面说明这个方法的正确性,然后掉转笔锋,再从反面说明:“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如果不用这种方法去识别事物,就往往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对周公和王莽的评价,就是例子。

周公在铺佐成王的时期,某些人曾经怀疑他有篡权的野心,但历史证明他对成王一片赤诚,他忠心耿耿是真,说他篡权则是假。

王莽在未代汉时,假装谦恭,曾经迷惑了一些人。

《汉书》本传说他“爵位愈尊,节操愈谦”;

但历史证明他的“谦恭”是伪,代汉自立才是他的真面目。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是一篇的关键句。

“决狐疑”的目的是分辨真伪。

真伪分清了,狐疑自然就没有了。

如果过早地下结论,不用时间来考验,就容易为一时表面现象所蒙蔽,不辨真伪,冤屈好人。

诗的意思极为明确,出语却纡徐委婉。

从正面、反面叙说“决狐疑”之“法”,都没有径直点破。

前者举出“试玉”、“辨材”两个例子,后者举出周公、王莽两个例子,让读者思而得之。

这些例子,既是论点,又是论据,寓哲理于形象之中,以具体事物表现普遍规律,小中见大,耐人寻思。

以七言律诗的形式,表达一种深刻的哲理,令人思之有理,读之有味。

(张燕瑾)出处全唐诗姜葆夫、韦良成选注《常用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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